近来,一些重要媒体相继发文关注“元宇宙”概念。有的是前瞻性的乐观展望,有的是忧虑性的谨慎提醒。“元宇宙”术语之所以成为继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概念之后的又一个流行概念,主要源于国内外大型科技公司和投资界的合力推动,“元宇宙”(Metaverse)被描述为人们能够借助预设环境、手机软件以及头盔、眼睛等设备在其中交互、工作和娱乐等的互联的虚拟世界。
人们将“Metaverse”翻译为“元宇宙”,从语义上来讲并不十分确切。“Metaverse”是“Meta”和“Universe”的合体字,“Meta”字根源于希腊文,本意是“在…之后”,具有“超越”或“升华”等引申含义。按照马克·扎克伯格的说法,“Meta”具有超越之义:一是超越屏幕界面,营造具有临场感的3D虚拟世界,使用户能够在技术环境中获得在物理世界中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实现的尖端体验,或至少与物理世界一样的生活感受;二是超越静态的内容浏览或平面视觉设计,创建实时交互的立体空间,使用户能够在其中实时修改内容,获得身临其境的满足感;三是超越单一,实现跨学科协同发展和多技术整合应用,比如,在线平台之间的互联,各类相关技术的汇聚等,使用户能够以活生生的化身形象在不同的虚拟世界之间穿越,获得沉浸式体验,释放想象力,营造丰富多彩的虚拟生活。
这种愿景将会把互联网的发展推进到4.0时代。互联网1.0诞生了电子邮件等;2.0是实现了实时信息互联,出现了平台经济、共享经济等;3.0实现了物联和移动互联,涌现出直播业态、自动驾驶等;4.0有可能实现智联乃至万物互联。这种展望与指向为“元宇宙”概念打开了无穷的想象空间,其关键词是虚拟、感知拓展、沉浸式体验、自动满足、多主体实时互动、无代码或低代码、去中心化等,目标是彻底消除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二分,实现虚拟生活与现实生活的无缝对接或互补融合,比如,用户可以通过化身在虚拟世界里参加虚拟的音乐会、艺术创作和展览、体育比赛等。5G/6G网络、大数据、自然语言处理、图像识别、机器学习、区块链、芯片、脑机接口等领域的发展越来越为“元宇宙”的建造提供多方面的技术支撑。而这些发展反过来又会改变我们的家庭、交通、工作场所等环境结构,最终带来更深层的社会变革。
然而,“元宇宙”概念虽然绘制了互联网发展的未来蓝图,使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和智能化越来越成为人类社会的基础设施,但也意味着技术发展正在从变革外部自然拓展到变革人类自身的内部自然,这对在工业文明时代形成的制度安排、概念框架、生活理念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就理念而言,20世纪60年代诞生的虚拟世界并不能与“元宇宙”概念同日而语。因为“元宇宙”所创建的数字化环境会导致人与环境关系的逆转,不再是人来适应环境,而是环境能够自动地根据人的行为数据乃至神经信息等来预判或理解人的意图,从而自主地满足人的潜在需求。这种投喂方式放大了人的好奇心或猎奇感,精准广告投放的诱导,又会使人无形地丧失求真意识,热衷于成瘾式的游戏生活;“元宇宙”所营造的去中心化、去权威性、多人实时互动、多空间实时切换等宏大场景,在创造了新的在线文化、虚拟主流化的商业模式,以及深度释放人的创造力与能动性等的同时,却无痕迹地构筑了新的控制框架,带来新的中心化,加剧全球数字鸿沟。
更加关键的问题是,在这种具有永久记忆功能的数字世界里,去中心化的数字身份系统和动态环境参数实时监测系统的建立,使人们只信任人留下的数据,而不是信任留下数据的人。人与人关系的深度虚拟化,有可能导致新的精神虚无。数字孪生在使人成为信息透明体的同时,为信息滥用和误导开了方便之门,还有可能造成使真实世界中的问题更加恶化等在线伤害,使个人的隐私保护变得更加困难。所以,“元宇宙”不只是对未来技术与社会发展方向的设想,还是发出了对“人,如何成之为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塑造怎样的文明未来等关乎人性问题的灵魂拷问。
这份关乎人类命运未来的时代答卷,要求大型科技公司成为人类解放的贡献者,而不是人类命运的终结者;要求技术人员成为保护人类命运的守门人,尽可能前瞻性地预估新技术可能造成的社会危害,而不是人类旅途中收费站的创建者;要求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从专注于阐释古纸文本拓展到关注社会现实;要求监管部门从出台宏观的伦理治理原则拓展到建立能够应对不确定性和管控随机风险的一体化监管机制等。
“元宇宙”概念是世界各国大力发展数字经济以及进行数字化转型的一部分,是跨学科、多技术融合发展,特别是人机双向赋智带来的可能结果。“元宇宙”理念倡导的虚实融合乃至脱实向虚的发展趋势,对人类全方位提高数字素养、培育和强化社会担当意识以及追求更有意义的生命过程,提出了更高的时代要求。
(作者:成素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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